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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愛獻給第二故鄉:中國
——文幼章的生平
管平
1993年11月27日清晨,加拿大多倫多市的人們像往常一樣迎來了這個清冽的冬日,整個城市漸漸騷動、蘇醒了。然而就在此時此刻,在多倫多市伊麗莎白女王醫院的一張病床上,一位老人卻安詳地走近了他生命的終點,他,便是加拿大宗教界著名人士、中國人民尊敬的老朋友文幼章博士(James Gareth Endicott)。
94歲的高齡,使文幼章再也經受不起病患的折磨了,他顯得那樣贏弱、憔悴不堪,然而他的目光卻依然銳利而深邃,緊抿的嘴角透著堅毅、果敢,歲月的風霜刻寫在他的臉上,讓人不禁聯想起他那不平凡的經歷,聯想起他在中國度過的漫漫歲月……中國是文幼章的第二故鄉,他在這塊土地上出生、成長,并先后11次訪問中國。他曾用畢生精力為中國人民的正義事業和世界和平吶喊助陣,既為此付出了巨大代價也贏得了中加兩國人民的敬仰。1993年夏,中國駐加拿大大使曾專程前往探望文幼章,在其病榻前向他頒發了“人民友誼使者”獎章。作為一名基督教徒,文幼章苦苦探索著宗教信仰與現實社會的關系問題,在某種程度上,他對中國人民的同情和幫助也反映了他宗教思想的升華。
彌留之際,文幼章耳畔似乎回響著上帝的圣徒們的歌聲,仿佛驀然間時光倒流,他重新置身于那遙遠的中國內陸一個寬敞的院落里,孩童天真爛漫的嬉鬧聲隨著一只只色彩斑斕的風箏在半空里盤旋著、盤旋著,直上天國重霄……
(一)從孩童到牧師
1898年11月24日,文幼章降生在四川嘉定的一個外國傳教士家庭。
在近一個世紀以前,嘉定不過是四川樂山縣境內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鎮。由于地處偏遠內陸,交通十分不便,但是作為大渡河、雅河和岷江三大河流的交匯處,這里則又物產豐富、人丁興旺。嘉定這些情況或許便是當時整個四川省的一個縮影??紤]到基督教在四川的傳播情形,加拿大衛理公會于1892年在中國成都成立了華西差會,它后來發展成為加拿大來華傳教教會中規模最大、最成功的一個。1893年,差會的第二批傳教士遠涉重洋而來,文幼章的父母,新婚燕爾的文煥章和文薩拉也在其中。隨著人手增多,差會決定嘗試開辟嘉定為第二個傳教總站,文煥章夫婦便接受了委派,于1895年遷至嘉定白塔街212號衛理公會的小院內,開始了近十年難忘的傳教生涯。
當時來華的外國傳教士都有取中文名字的習慣。文煥章選擇“文”作姓氏,是因為這個有“文學”之意的漢字的發音與其英文姓氏“Endicott”的第一個音“恩”很相近。故而當文家的第一個男孩誕生時,文煥章給他取名“文幼章”,意為“文學的新篇章”,后來,文煥章的第一個孫子叫“文少章”——“文學的小篇章”。
文家的孩子是不缺少玩伴的。除了兩個姐姐之外,文幼章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所有的孩子都出生在中國的土地上,因而他們的童年都帶有濃厚的川西色彩。有時,淘氣的孩子們在屋后巖壁上的洞穴里“捉迷藏”;有時又在院落里跑來跑去地放風箏、逮蝴蝶,甚至還偷偷溜出門去購買街頭小販的糖果……而每當父親帶領孩子們去野外游玩的時候,他們則無比喜愛秀麗奇峻的山川景色。偉岸神秘的樂山大佛、波濤洶涌的大渡河以及聞名海外的峨嵋山,都在幼年文幼章的心目中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也在他心田中播撒下了眷戀的種子。
然而真正令文幼章產生難以割舍的情愫的,是他對身邊那些普通而善良的中國人的喜愛。廚師老楊平素很喜歡文幼章,可一旦他犯了過錯,老楊卻敢于毫不留情地打他耳光。對此文幼章覺得“他像是我的一位叔叔,使我感到我們家里有了一個中國成員”。而另一件為文幼章念念不忘的事是他曾與教會印刷所的師傅彭其靈結成了忘年交,后者每當文家的孩子們溜進徒工食堂美餐一頓中國飯菜之后,會用他那雙粗糙的大手把他們挨個從窗口遞出去,以使他們躲避文煥章的訓斥。孩童的感情總是最純真的。他們的心靈一經感受到被關心、愛護的快樂,便也學會了以誠相待。正是在中國度過的天真無邪的歲月,使文幼章養成了日后與不同語言和不同文化的人們和睦相處的能力,更使他在心理上對中國產生了類似于對故土的認同愛戀的情感。他曾坦言:“我和一般的中國人的關系是融洽的、推心置腹的。我從不畏懼。雖然有的時候我們也許會遭到暴亂的威脅,但是,我卻不知怎的逐漸產生了一種友好感情?!?FONT face=Verdana>◆◆◆◆◆
與同時代的加拿大兒童相比,文幼章在嘉定很少有機會見到汽車、收音機,更沒看過電影,但他在精神生活方面卻并不貧乏。這與其成長在一個開明、和睦的傳教士家庭不無關系,父母特別是父親文煥章對他早期人格的形成產生過巨大影響。
文幼章七歲時,父親曾把他送進重慶的一所英國公誼會學校讀書,豈料這所學校以僵硬呆板的紀律束縛孩子們的個性,一味熱衷于把他們培養成清教徒。文煥章夫婦很快便發現了小幼章的不適應和厭惡態度,他們便決定讓他呆在家里,由母親文薩拉為他進行啟蒙。像當時大部分中國家庭一樣,文家是個有著嚴父慈母的標準式的家庭,文薩拉,這位活潑善良的愛爾蘭女性,每逢圣誕節或家里有人過生日時,她的烹調手藝總是令孩子們樂不可支;相比之下,文煥章就顯得嚴厲些,他有時還會因為家庭的收支問題而大發雷霆。但是作為這個傳教士家庭的一家之長,他卻是文幼章人生觀和宗教觀的真正啟蒙者。
在很長一個時期里文家保持著被稱作“家庭講經會”的習慣,每天早餐后全家圍坐在一起作家庭禮拜,文煥章經常耐心地為孩子們講解有關《圣經》的知識。這位曾以優異成績畢業于加拿大曼尼托巴大學威斯科學院哲學系的傳教士對摩西、但以理等具有斗爭和犧牲精神的《圣經》人物備加推崇,他向孩子們灌輸這樣的意識:真正的偉大是與對窮人和被壓迫者的同情分不開的;此外,文煥章雖然不反對傳教士從事世俗的醫療和教育工作,但他認為教會的主要宗旨還是傳播福音,使人們信奉上帝以拯救自己的靈魂;這一點又影響到他對戰爭的看法,盡管基督教一貫宣揚忍耐和順從、友愛,但如果要為上帝指引的正義事業服務、為被壓迫者贏得自由而不得不付出犧牲的代價的話,基督徒也不能逃避、懼怕戰爭;作為一名來華傳教士,文煥章也并不贊成依靠世俗國家的權力使傳教士享有特權的做法,至少他認為這不是傳教士在華傳教獲得成功的良好途徑。
日久天長,在幼章的眼里父親便似乎成了但以理這樣的英雄人物的化身。他有勇往直前的勇氣、豐富系統的宗教思想,還有口若懸河、極具說服力和熱忱的演講口才,這些足以令年少的幼章產生崇拜感,以至于潛移默化地融進他的精神世界,形成了他日后牢固的宗教信仰、強烈的正義使命感和卓越的歷史遠見。
在文幼章11歲那年(即1910年),全家人回加拿大休假。這時教會正打算晉升文煥章為國外傳教部總干事。考慮到孩子們有必要接受正常的教育,而且晉升后收入也會得到改善,文煥章接受了任命,全家在多倫多定居下來。文幼章進入當地的一所公立學校讀書,起初他對那個陌生的學習環境有所疑慮,然而幸運的是,在他所上的第一節地理課上老師講的是亞洲,當他站起來為全班同學描繪長江、四川的自然風光時,緊張不安的心情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隨后開始的是輕松而自信的校園生活。然而無憂無慮的日子總是在不經意間就過去了,文幼章剛剛升入中學五年級后不久,他的生活中接連經歷了幾件大事,最終促使他作出了以一名傳教士的身份重返中國的選擇。
1914年8月,英國對德宣戰,加拿大作為英帝國的自治領也隨之參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戰。1915年初,第一批加拿大士兵由英國開往法國。后來剛滿18歲的文幼章也穿上了戎裝,被分配到加拿大工程兵信號訓練站當工兵,一年后他又被派到法國服役,成為加拿大第一師所屬的加拿大野炮兵第二旅的一名現役軍人,參加了橫越比利時的追擊戰。戰爭給加拿大帶來了犧牲和災難,卻也使它作為一個獨立的國家走向成熟,雖然文幼章那時還不可能弄清楚這一點,但他卻強烈地意識到參戰是他個人另一種生活的開始。他曾在日記中寫道:“上帝從不關上一扇門,而是打開兩扇門。”戰爭總是催人成熟,讓人在更多的矛盾中進行思考。在緊張、嚴酷的行軍作戰的間隙,文幼章竭力保持著他的宗教習慣,并認真地記錄了親身經歷和思想的波動。充滿丑惡的血淋淋的戰爭現實與他心目中設想的“圣戰”的場面大相徑庭,他不禁異常懷戀起在中國的天真無邪的歲月、他的家人以及他尚未結束的學校生活來。另一方面當他以勝利者和幸存者的姿態進入德國境內時,他發現這些被稱作其“敵人”的人們也大多是盲目地充當炮灰的平民百姓,這使他心中產生了更多的同情成分。上帝所教導的人與人之間的友愛,在文幼章看來并不是件虛無縹緲的事,他渴望將自己的精力貢獻到發掘這樣一種澤被世界的情誼的工作當中去。很自然地文幼章想到了中國,那里正處于大大小小的軍人勢力的割據狀態下,千百萬飽受摧殘和深感失望的人民在呻吟,也許這恰是傳播福音的良機,基督教或可為這塊古老土地上的人民贏得團結與和平。在不斷的思索中文幼章回中國傳教的愿望日益明了,已不同于當初他一時沖動的念頭。◆◆◆◆◆
第一次世界大戰終于結束了,文幼章作為凱旋的戰士回到了祖國。而國家對于英勇的青年們給予了回報,1919年夏天,文幼章進入多倫多大學維多利亞學院學習文學,第二學年開始,他又選學了包括《新約和舊約全書》史、系統神學、比較宗教等24門課程的一整套神學課程。以后一段時期,思想的礪練及作為衛理公會實習牧師的傳道經歷構成了他生活的主要內容。
戰后教會聯合運動逐步發展起來,長老會教徒、衛理公會教徒、圣公會教徒和公理會教徒不得不走向聯合,組成了加拿大聯合教會,這反映了加拿大獨立、統一的歷史趨勢。但同時由于國家外部生存條件的改善,其內部各種矛盾因素的沖突變得尖銳起來。一方面城市罷工和勞工運動的浪潮不斷高漲,代表不同利益群體的新的政黨也開始出現,后者甚至造成地方與聯邦政府關系的緊張;另一方面,加拿大東部和西部的農民的不滿情緒日益上升,他們試圖擺脫農產品價格長期受東部商業控制的局面,建立了一些共同出售谷物的農民聯合組織如“小麥聯營”等。毋庸置疑,動蕩不安的社會現實也波及教會內部,它們一貫宣揚的“宗教福音”不得不面臨“社會福音”的挑戰,是追求在來世得到個人靈魂的拯救,還是努力在現世建立地上天國?顯然后者更容易吸引教徒。
在上述情況下,大學校園里也并不平靜。文幼章雖然時而醉心于對英國詩人華茲華斯的詩歌的研究,時而參加學校的一些辯論賽,但他最著迷的還是《圣經》,“他想在基督教中尋求一種毫無教條主義的信仰,一種既承認科學的方法論,而又對尚未解決的宇宙之謎具有開明的求知欲的信仰”。在這方面,維多利亞學院的化學教授H.B.沙曼博士和《舊約全書》史教授塞謬爾·H.胡克,還有傳教士艾伯特·施韋澤等人對文幼章的思想產生了深刻而持久的影響。最突出的一點是文幼章逐漸認識到了基督教傳教士有指導社會問題的責任,但這一思想很快為他招來了麻煩——1922年夏天,當實習牧師文幼章在薩斯喀徹溫北部巡回傳道時,因他以非凡的鼓動能力幫助當地農民組建了“小麥聯營”,而被教會總部指責為“不謹守教規,從事非宗教性活動”。這是他與教會發生的眾多分歧中的一次。
盡管內心真實的感情與教會所謂的權威信條的相悖常使文幼章陷入深深的苦惱,也使他經歷了一生中從未有過的道德危機,但最終做一名傳教士的終身選擇起了作用,他只得把懷疑置之腦后。1925年6月7日,文幼章順利通過了在多倫多衛理公會舉行的授職儀式,受任為大公教會的一名牧師。既然他完全接受了其父對聯合教會的看法,即它“不是為教會自身而存在,而是為世界的幸福而存在”,那么同樣他成為一名牧師也并不等于就盲目接受了那些圣儀和信條,而意味著他期望通過這樣一種方式——獻身耶穌的事業,為苦難中的人們謀求幸福。
1925年的夏天對文幼章來說的確“意義深遠”,就在受任為牧師后的第十二天,他與瑪麗·埃爾西·奧斯汀,一位身材苗條、面龐秀美、頭腦靈活的金發姑娘,喜結良緣,這時距他倆在華盛頓出席美國傳教士會議時一見傾心不過五個月的日子。瑪麗的生活環境較為優越,她的父親曾當選過安大略省查塔姆市的市長,她身邊也不乏崇拜和追求者,其中包括后來擔任首相的萊斯特·皮爾遜,但與文幼章的相逢改變了一切。對一種合情合理而又講求實際的宗教的共同追求,為他們心靈的迅速接近奠定了基礎,后來他們的兒子文忠志曾這樣評價他們的愛情:“他們相處42年,哺養四個孩子,經歷一次革命,變換兩次職業。1925年春天確定下來的關系,戰勝了暴風驟雨,始終不渝。但這種關系不像是兩個因循守舊的人的平平常常的結合。”事實上,與瑪麗的婚姻絲毫未影響到文幼章去中國的計劃,瑪麗本人及其父母一直都對國外傳教會十分感興趣,她甚至還打算到衛理公會國外傳教會申請工作,因而當文幼章在熱戀中問瑪麗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到中國去時,她欣然答允。1925年10月,文幼章夫婦作為加拿大聯合教會成立后派往中國的第一批傳教士的成員,在溫哥華搭上開往神戶和上海的“澳大利亞皇后號”輪船,開始了駛向東方的航程。從他倆啟程時在船上拍攝的照片看,顯然內心興奮無比。
(二)傳教士和“教育家”
經過二十天左右的海上顛簸,文幼章夫婦終于安抵上海,他們繼續乘船沿長江于這年年底到達了四川重慶。通常加拿大傳教士來到這里后還得繼續往西北而行,去華西差會在成都創辦的華西協合大學學習一年中文,然后再被派往各地的傳教總站或據點。但瑪麗這時已有了六個月的身孕,何況還有三十余件大小行李,于是他們便結束了行程,在重慶市郊一處叫鴨兒凼的村莊里安頓下來。直到1926年5月,傳教會干事會決定把文幼章夫婦派往偏處一隅的忠州傳教總站,他們才帶著在中國出生的第一個孩子文少章在忠州郊外一幢樸素寬敞的房子里正式安了家。文幼章還別出心裁地給妻子取了個中國名字“月華”,意為“月亮的光輝”。◆◆◆◆◆
值得指出的是,當文幼章重新踏上魂縈夢牽的中國大地并準備大顯身手的時候,他或許沒能很快意識到眼前的中國社會已經和正在經歷著怎樣的變革。1919年爆發的五四運動標志著中國歷史進入了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新時期;1924年,“民國之父”孫中山提出了“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方針,在三民主義基礎上國共兩黨攜手合作,為爭取民族獨立而奮斗;1925年,上海五卅慘案掀起的反帝愛國運動又進一步將民族主義浪潮推向高漲,這場聲勢浩大的愛國運動迅速擴展到了四川,教會學校和教會大學的學生發起了“收回教育權”運動,教會內的中國雇員也以集體罷工表示支持,華西差會受到了較大沖擊,發展速度大大放慢。
即便中國社會形勢的發展暫時還未直接影響到文幼章的日常工作,他分明也能感受到籠罩在傳教士身上的強烈的排外情緒?!把蠊碜印保@是他和文月華在重慶的街道上最先聽懂的話,時常還有一些衣不蔽體的頑童向他們扔泥巴、吐口水。有一次當文幼章開完傳教會干事會議與另一傳教士步行回住所時,恰好碰到一群散發反帝愛國傳單的學生,他們高呼著反對外國人的口號很快把他倆包圍起來。當時在許多中國人的眼里傳教士同那些無惡不作的外國士兵和奸詐歹毒的外國商人都是一丘之貉,他們享受著外國列強利用不平等條約為其公民謀取的各種優厚待遇,同時還擁有這樣那樣的傳教特權;教會學校里的青年學生更認為基督教宣揚迷信,且派別眾多,是有礙中國統一的分裂因素,因而不斷在校園掀起抵制運動,把為教會工作的中國人斥罵為“走狗”、“奴才”。
由于華西差會面臨種種艱險,傳教會干事會曾專門組織商討如何應付不斷興盛的中國民族主義浪潮。絕大部分傳教士都反對放棄不平等條約給他們的特權,認為教會應當受到列強強權政策的保護,而文幼章對這個問題卻有他自己的看法。首先,他對于教會把傳教活動納于西方列強炮艦政策的保護之下始終不以為然。他在給父親的一封信中曾寫道:“我總是牽掛著中國的政治問題,因為我很擔心她與列強的關系正在把傳教工作逼進死胡同去?!痹谖挠渍驴磥恚瑐鹘袒顒討男袨橥耆珠_,即便傳教士們在中國為此要經歷種種磨難,那也是他們職責的一部分,而不應流露出膽怯與恐懼,轉而求庇護于本國的軍事力量。其次,文幼章對中國的民族主義越來越抱同情的態度,他平素十分注意了解四川的風士民情,既曾隨教會醫生到普通人家出診、參加過中國基督教徒的葬禮,也曾在街頭看到妻妾成群的財主、衣衫襤褸的乞丐以及趾高氣揚的外國人。無論是長江邊上不勝重荷的纖夫,還是橫行霸道的地方軍閥,都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甚至對遭受外國資本排擠的中國民族工商業也不乏了解,因而他充分理解中國人民應當有維護民族自尊,改變自己命運的權利。正是基于上述思想,文幼章主張調整傳教策略以適應中國的國民情緒,并贊成中國教會的自決,他表示“我個人準備接受中華全國基督教聯合會的建議,聽從他們的命令,作一個真正的中國教會聯合會的成員”。然而,他的意見并未得到欣賞,加之時局的發展,傳教環境突然惡化,根本不容他作進一步的嘗試。
1926年6月,英國女傳教士伊迪絲·西布莉在成都街頭被紅燈會會員殺死,英國借口保護僑民炮轟萬縣,致使三千多名中國軍民死傷,制造了震驚中外的“萬縣事件”。帝國主義的暴行更加激起了中國人民的憤慨和仇恨,尤以四川中部和西部的局勢最為緊張,成千上萬的市民、學生及士兵在成都舉行了游行示威。1927年新年剛過,英國領事便要求在四川的所有傳教士都必須撤至上海的英租界內。雖然華西差會有許多傳教士公開指責了英國的帝國主義行徑,而且包括文幼章在內的一些人作好了堅持原則、留在四川的準備,但最后華西差會還是服從了撤退命令,絕大部分傳教士于1927年1月離開了四川,許多人后來就此返回了加拿大。這次大撤離使華西差會失去了大約占總數四分之一的傳教士,再加上此后加拿大聯合教會很少再向中國派遣傳教士,華西差會的鼎盛時期結束了。
1927年的大上海正值多事之秋。蔣介石投靠了帝國主義,與滬上大資本家及黑社會勾結,陰謀發動了四一二政變,大肆屠殺其產黨人,出賣工人階級的利益,使國民革命轉入低潮。正在上海租界內避難的文幼章曾目睹了中國革命史上這一悲劇性的重大事件,然而那時他和他的大部分同事一樣,把這場事件看作是“穩健”的國民政府對赤色分子的打擊。在一年多的“難民”生活中,最令文幼章開心的莫過于第二個兒子文忠志的出世了,不過就在這孩子生下沒幾天,他家的房子突然不幸失火,后來總算有驚無險,文幼章將裹在毯子里的文月華抱到了鄰居家,保姆抱著嬰兒也沖了出來,隨后是廚師和剛剛兩歲的文少章。
英國領事終于開始準許單身或已婚而不帶家屬的傳教士返回內地了,文月華理解丈夫的想法,為了不拖累他,便獨自帶了兩個幼子回加拿大住了幾個月。1928年1月,文幼章重返重慶,在周圍的鄉村地區作巡回傳教,他廣泛接觸了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中國農民,對他們貧困不堪、長期遭受軍閥和地主欺壓的生活狀況有了真實了解,而且與其中一些人交上了朋友。◆◆◆◆◆當然,一部分功勞還應歸之于文幼章那一口流利的四川方言。先前在重慶鴨兒凼時他曾專門聘請了一位不會講英語的中國家庭教師,每天為他輔導五個小時的中文;而住在忠州的那個夏天,他差不多每天要學習10個小時的漢語;甚至在上?!氨茈y”的許多閑暇也成了他鍛煉口語的良機。這真應了中國的一句老話:“有志者,事竟成。”文幼章后來終于實現了他成為一個中國語言專家的目標,能把中文講得與中國人一樣。有一次他在上海圣彼得大教堂講演時,臺下一個孩子竟然仰起小臉天真地問他的媽媽:“怎么我能聽懂這個人的英語呢?”另有一次當文幼章夫婦由北京飛往莫斯科,在伊爾庫次克機場小憩時,如同以前時常出現的情形那樣,他母語般流暢的中國話令一旁的幾個中國人大為驚異,其中一個人禁不住上前搭話:“聽起來您很像文幼章,我聽說過他,但從未見過?!碑斘挠渍禄卮稹拔揖褪恰睍r,這些人大感興趣。
1931年,華西差會臨時委派文幼章去差會組織的。青年協會和一所教會學校——精益中學(現重慶第十一中學)教授英語。此前他剛因過分“自由”的神學思想而遭到教會保守人士的責難,辭去了專職牧師的職務,沒想到這次偶然的嘗試竟使他發現了更為廣闊的實現理想的天地。
文幼章不是個墨守成規、照本宣科的人,在英語教學上也同樣反映出他的這一個性。當時各個學校普遍采用所謂“基本英語”的教學法教授英語,該法主張初學者只要掌握近九百個基本英語單詞,再牢記幾條語法規則,便可達到掌握和應用英語的水平。應當說這種方法迎合了一些初學者“但求速成”的心理,也的確產生一些實際效果,但從長遠來說,它又帶有很大局限性,不利于真正掌握一門語言。也正是出于這樣的看法,文幼章開始極為熱心地推廣英語“直接教學法”,此法為哈羅德·E.帕默爾首創,強調面對面地訓練初學者的聽、說能力,讓學生像嬰兒學語似的直接體驗,進而有效地提高學習者的閱讀及寫作能力。文幼章曾到日本東京拜訪過帕氏,后來和文月華一起編寫了大量故事情節很強的英語普及讀物,深受學生們的喜愛。上海中華書局還出版了文幼章寫的十多種課文和教師手冊,在全國公開發售。1935年,文幼章與友人邁克爾·威斯特共同編輯的《新法英語詞典》由格林公司出版,這本專供學習英語的外國學生使用的詞典被廣泛介紹到亞洲和美洲,至1976年共印刷了40次,總印數超過400萬冊。文幼章的名字在四川教育界不脛而走,甚至隨著銷售到各地的課本傳到大江南北,不久他便被重慶大學英文系聘為講師,推廣英語直接教學法,其特色鮮明的授課方式給許多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不過文幼章獲得“教育家”的美譽則緣于他創辦《精益中學英文周報》的事。1934年他回國休假后再度來華,繼續在精益中學任教,由于發現學生們課余缺少有吸引力的英語讀物,便著手創辦了手工石印的《精益中學英文周報》。這張小報在內容上頗適合學生的口味,所以一經刻印發行就迅速突破了5000份,四川、北京等地的學校紛紛來函索要,文幼章作為“教育家”也就遠近聞名了。他時常轉載一些西方報刊上的政治漫畫,抨擊帝國主義的罪行,還大膽指責希特勒和墨索里尼。這樣做的直接后果是德國和意大利領事要求中國政府把文幼章驅逐出境,至少也得勒令《周報》??A西差會內部膽小怕事的人也責怪他惹禍上身;而與此相對照,許多中國人對文幼章的仗義直言深感欽佩,并捐款相助,使這份小報一直出版到1939年。
教師生涯對文幼章來說還僅僅是個開始,卻已使他受益匪淺。隨著經驗的日積月累,他已成為一名非常出色的英語教師,當日后其傳教事業經受一連串挫折時,投身教育為他帶來了莫大安慰和樂趣。主辦《精益中學英文周報》,是他初涉新聞業的鋒芒小試,由此也增進了他與學生們的感情,使他對中國青年有了更多了解;同時,教授英語還使他結識了四川教育界、政界一批人士,與中國上層社會的接觸、聯系日益增多,進一步擴大了他本人的社會影響。1933年,第一次休假日期的來臨為文幼章的工作暫時劃上了圓滿的句號,他與文月華攜帶三男一女四個孩子回到了闊別八年的祖國。
1929年至1933年,資本主義經濟危機席卷整個西方世界,加拿大經濟也處在大蕭條時期,“平民合作聯盟”應時而生,這是個由農民、工人和知識分子構成的激進的左翼社會組織,其領導人 J.S.伍茲沃斯——一位脫離了教會的前牧師曾和文幼章在火車上有過比較投機的攀談。一方面是越來越多的勞動者失業、食不果腹;另一方面成噸的小麥、牛奶被資本家和農場主倒入大海。顯而易見是資本主義制度在人為地制造災難,這使文幼章等一批回國傳教士思想上開始向左轉,他認為人類社會需要進行更加合理的安排,以至于對社會主義的生產資料公有制及其滿足人民物質和精神需要的目的產生了濃厚興趣。
文幼章還應邀到加拿大各地演講,講述的主要內容無不與中國有關。他繪聲繪色地介紹中國人民的生活及傳教士們的工作;對國際聯盟縱容日本軍國主義勢力在中國東北肆虐而憂心忡忡,預見到帝國主義的掠奪成性將導致“下一次戰爭”;同時也看到了青年一代給這個災難深重的國度所帶來的希望。文幼章還誠懇地指出,盡管教會通過傳播福音、創辦醫院和學校等方式為改善中國社會的文明狀況做了許多有益的工作,但未能就此徹底拯救中國,人們不甘心忍受剝削和壓迫,勢必會團結起來進行政治上的變革。◆◆◆◆◆
(三)投身反法西斯戰爭
1934年,文幼章全家回到了中國,他們仍住在鴨兒凼的那幢房子里,那里空氣清新,充滿濃郁的鄉村情調,然而文月華不得不考慮這樣一個現實:幾個年幼的孩子已到了上學的年齡,似乎該把他們送進遠在重慶市內的寄宿學校了。但作為與孩子們朝夕相處的母親,她實在接受不了,左思右想后她辦了一個“家庭學校”,后來這個“學?!崩锊粌H有來自法國、白俄和荷蘭的走讀生,還包括三個中國男孩,這些中國男孩與文月華一家共同生活了五年,結下了深厚的情誼,文家也成了名副其實的“國際家庭”。
文幼章仍然早出晚歸地教授英語,他把這看成是特殊形式的“布道”,與其空洞地向人們說教,倒不如用實際行動來幫助他們改善自己的命運,這樣反而會為基督贏得更多的信徒?!皣H家庭”或許是文氏夫婦基于這一想法的成功嘗試,而后來文幼章同意參加國民黨的“新生活運動”,恐怕也與此有關。
1938年底,隨著日本侵略者全面入侵中國,南京、武漢、廣州等戰略要地相繼失守,國民黨政府被迫內遷至重慶,將此地作為戰時首都。出于形勢需要,宋美齡出面發起了“新生活運動”,這個運動早在1934年就曾由蔣介石倡導過,按照他的說法,就是使全體國民的全部生活(衣、食、住、行)都合乎民族固有道德——“禮義廉恥”,以達到“改造社會、復興國家”的目的??谷諘r期該運動的實行對團結人心、共御外敵產生過一定的積極作用,但更重要的是它以封建的倫理綱常來整治人心,禁錮人們的言行,有利于清除革命思想的影響,讓廣大人民群眾繼續服帖地接受國民黨的封建買辦法西斯獨裁統治。由于宋美齡希望調動四川各種地方勢力有效地投入這場運動,急需一位能從中斡旋、減少摩擦的助手,她很快便注意到精通中文、在四川中外人士中享有較高聲望的文幼章,并向他發出了邀請。
應當指出的是,在抗日戰爭前和整個抗日戰爭時期,文幼章對國民黨政府基本抱支持態度,相當一部分原因出自他對孫中山“三民主義”的贊賞。在20年代他學習漢語時,“所能找到的唯一不是用文言而是用真正的語體文寫成的中國書,就是一本舊版的孫逸仙博士的《三民主義講話》”。文幼章不僅熟讀《講話》,甚至能將一篇論“民族主義”的講詞全部背誦下來,在這樣的學習過程當中,他對孫中山所提出的民主主義革命的政治思想有了一定了解。如今蔣介石儼然以孫中山后繼者的形象出現在文幼章面前,自然會使他產生親切、崇敬的感覺,比如雙方第一次會面時,蔣介石就告訴他:“我們希望遵照孫中山先生的民主原則建立起一個新中國,我們知道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蔽挠渍乱婚_始就把蔣介石看作是在中國實行民主的領袖人物,這種看法維持了好幾年。對于宋美齡,他的印象比較具體,他曾目睹了她一整天緊張工作的情況,聽她用流利的英文演講,認為她是一位集海倫的美貌、南丁格爾的干練、圣女貞德的英勇于一身的偉大女性。
文幼章在與宋美齡會晤時得知,他的主要職責之一將是協調“新生活運動”最高領導機構中各黨派人士的關系,這促使他相信國民黨的確在為中國民主事業的建設而努力。當1937年國共再度合作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時,文幼章曾不無擔心這種合作實現的可能——1927年蔣介石政府曾殺害了那么多共產黨人,但事實上共產黨再度表現了誠意,其武裝力量接受了國民黨政府的改編,繼續在中國華北、東北等地頑強地反擊日寇,許多政治觀點不盡相同的知名人士在國民黨政府組織下一起工作,這些無不使文幼章感受到中國民主和團結的氣氛,他沒有理由不由衷地盡自己的一份力量。
1939年3月,蔣介石聘請文幼章為“新生活運動”的顧問,并任命他為中央軍教官,請他在招兵大會或軍營里發表鼓動抗戰的演說。文幼章對自己的工作一絲不茍,平時他住在重慶市內一所
教會的房子里,曾與“飛虎隊”的陳納德將軍比鄰而居,周末當他回到長江南岸的家中時,那兒就會變成中國官員、外交官和一些外國記者的聚會場所。為挫敗中國繼續抗戰的意志,日軍在地面作戰的同時加強了對中國內地的空中攻擊。從1938年冬至1941年冬,敵機對重慶、成都、昆明等西南各省主要城市進行持續轟炸。在大轟炸時期,文幼章也積極投入了戰時救濟工作,他帶領一個小型救護隊,時常出現在搶救現場。1939年8月19日,文幼章聞知樂山慘遭敵機轟炸,立即帶了醫護人員和急救藥品,冒險乘坐一架小型水上飛機直飛樂山,廢寢忘食地投入救援工作。
由于工作條件的便利,文幼章得以接觸了許多國民黨政府的高級領導人士,對這個政權也有了進一步的了解。他漸漸發現官員當中派系分裂嚴重、互相傾軋,而且貪污行賄成風,在國難當頭之時過著驕奢淫逸生活的大有人在,有的官員還勾結奸商大搞投機倒把,不顧百姓死活。◆◆◆◆◆顯然這很難與他心目中那個“前途光明的中國”聯系起來。壓制民主的行徑也時有發生,學校教師都被逼著參加國民黨,報紙編輯時常被警察秘密逮捕,言論自由似乎成了空話。這時還發生了一件事,十幾個杜絕貪污現象最為得力的“新生活運動”的干事相繼莫名其妙地失蹤了,文幼章等人就此向蔣介石抗議,可蔣回答說這些人都奉共產黨之命轉移到別處去了,文幼章信以為真,直到抗戰勝利后他才得知這些人都被戴笠殺害了。文幼章在給他父親的信中曾寫道:“我很少看到有跡象表明他們(蔣介石政府)對孫中山明確教導的、也是他們自己每周滔滔不絕地宣揚的‘民主’和‘社會主義’有絲毫的關心?!?/DIV>
1940年1月,文幼章得到一份國民黨“解決共產黨問題措施”的決議文本,它明白地暴露了國民黨清除異己勢力的計劃。這一下文幼章懵然無措,對國民黨團結抗日、建設民主國家的誠意產生了懷疑。他當即找到好友,當時任國民黨政府最高國防委員會秘書長的張群,后者也無法給他一個滿意的解釋。文幼章逐漸對“新生活運動”失去了信心,他認為國民黨“缺乏社會責任感,簡直像霍亂病毒一樣”。當他最后一次與蔣介石會見時,仍開誠布公地提醒蔣應該考慮滿足人民的需要,實行農業改革等等,可蔣介石不待他講完便回答說不能進行土地改革,否則會被共產黨人利用。文幼章又提出不妨可以在四川試試,這里共產黨人不多?!澳阏f錯了。到處都有共產黨,我必須先對付他們?!笔Y介石立即反駁。文幼章疑惑了,“你怎么判斷一個人是不是共產黨呢?”“一般說來,誰喜歡土改誰就是共產黨?!笔Y介石有些惱羞成怒。會見就這樣倉促結束了,文幼章意識到他的“顧問”生涯也到了完結的時候,恰巧西南聯大英語系聘請他去教書,他便謝絕了宋美齡的再三挽留,重新回到教會工作,擔任西南聯大英語系教授和成都市傳教士語言訓練學校校長。
1941年7月,文幼章和家人第二次回加拿大休假。同年12月,日本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這引起了越來越多的加拿大人對遠東戰局和中國的關心,文幼章自然而然地擔當起向公眾介紹中國及其抗日戰爭的角色,以特殊的方式支持了中國人民。
文幼章曾在加拿大各地作了五百多次公開演說,有時一天競達四五次之多。他常常從在中國傳教的親身經歷談起,向人們描述善良淳樸的中國人民在捍衛民族尊嚴和自由的戰爭中所顯示出的可敬的民族性格;他向人們解釋國共統一戰線,介紹“新生活運動”所做的戰時救濟工作;他還特別提到那首傳遍中國的《游擊隊之歌》,將之譽為現代中國的《馬賽曲》,講到動情之處,他會情不自禁地用中、英文唱起這首歌,使聽眾深受感染;文幼章也肯定了基督教的信仰和友情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中的作用,他呼吁加拿大教會將傳教工作與中國人民的迫切需要結合起來,呼吁加拿大民眾支持教會、支持中國的抗日戰爭。文幼章的演講聲情并茂、扣人心弦,在加拿大各階層中反響強烈,人人踴躍捐獻,充分體現了人道主義情感。在一次青年會議上,與會者聽了文幼章的演說后,一致決定兩天不吃午飯,把節約下來的錢獻給戰火中的中國人民。另有一次,一位滿頭白發的老人當場摘下手上的鉆石戒指交給文幼章,要他賣掉捐給中國。文幼章的出色表現得到了聯合教會總部有關人士的贊賞,盡管他的一些社會福音的觀點曾遭到宣揚宗教福音的保守派的指責,維多利亞大學、傳教基金維持委員會和提摩太·伊登紀念教堂還是聯合起來授予他榮譽神學博士學位的殊榮。
太平洋戰爭愈演愈烈,反法西斯戰爭成為全世界維護正義的人士的共同責任。文幼章回憶起他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的情形,他痛恨戰爭,更不能容忍踐踏人類和平友好秩序的法西斯行徑,進而自愿參加了加拿大的戰時工作,推銷公債、發表鼓舞士氣的演說。這段時間他關于帝國主義是戰爭的根源的觀點更加明確了,通過觀察分析他認識到希特勒、墨索里尼都是德、意壟斷資本家豢養的“殺人犯”,“武裝起來進行國際侵略才是他們奉行的唯一綱領”。他也贊成有效的社會改革,主張實施盡可能充分地滿足人民需要的全面社會計劃。上述看法終于促使文幼章和妻子一同加入了平民合作聯盟。同時文幼章愈加清楚地意識到了中國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特別是太平洋戰場中的重要地位,他曾在一次群眾集會上指出,“有關太平洋地區的和平問題的國際會議,完全應該有中國代表參加”。他焦慮地關注著中國的局勢,加拿大駐重慶的大使維克托·奧德倫一度請求威廉·里昂·麥肯齊·金總理派他做使館顧問,加拿大援華空軍也曾有意請他擔任翻譯,文幼章再也無法安穩地在加拿大待下去了,中國需要他,而他也比以往任何時候更想回到中國!
1944年4月,日本侵略軍集中50萬兵力在中國發動“豫湘桂戰役”,國民黨執行消極抵抗政策以致于慘敗,損失了五六十萬軍隊,丟失了豫、湘、粵、桂等省二十多萬平方公里的國土,這次大潰敗激起了全國人民的強烈不滿,也使盟國感到失望。◆◆◆◆◆中緬印戰區美國司令員史迪威將軍為了提高中國方面的戰斗力,決定改善同堅決抗日的中國共產黨的關系。這年9月,文幼章接受華西差會的邀請,撇下家人返回四川,盡管此地也朝不保夕,面臨日寇進攻的威脅,他還是打算留下來協助盟軍抗戰。鑒于他“會講中文,并能像中國人那樣生活”,史迪威將軍遂任命他為援華美軍與華北共產黨游擊隊的聯絡官。然而正當文幼章整裝待發準備空降到華北沿海地帶的時候,由于蔣介石排擠史迪威,登陸計劃一再受阻,他被改派到重慶某訓練營地,幫助蔣經國訓練兩百余名中國學生作美軍翻譯。文幼章很快發覺訓練內容的重點不是聯合作戰而是放在打內戰上,他便向盟軍方面作了匯報,憤然辭職了。
1944年底,文幼章化名“海亞利”成為重慶美國戰略情報局的一名兼職成員,該局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前身,專門負責收集各種信息情報。他之所以接受這個差使是因為其活動將為美國制宦對華基本政策提供參考,而美國人至少是希望早日迫使日本投降,使戰后出現一個統一的中國的,況且他已得到了不會利用他來反對國民黨以外其他民主力量的保證。文幼章開始有意地接觸社會的各個階層,他了解到無論是四川的軍閥、地主階級,還是民族大資本家和中小工商業者,都對蔣介石政府懷有強烈的不滿和對抗情緒,但他們統統搖擺不定,而共產黨及其眾多支持者,則是反蔣介石獨裁的主導力量。1945年7月,文幼章以休假為名,到峨嵋山新開寺一帶了解農村的情況,他憑著一口地道的四川話,與當地農民促膝談心。他們告訴他國民黨軍隊是怎樣野蠻地抓壯丁和征收苛捐雜稅,地主和官僚怎樣厚顏無恥地欺壓他們,農民們又如何在食不裹腹、衣不蔽體的境地里痛苦掙扎。他們無所不談,甚至毫不掩飾對延安解放區的向往。文幼章把每次調查搜集到的情報都匯總成詳細、客觀的報告,提供給美國當局。雖然我們無法確鑿地考證出這些材料對華盛頓當局的作用,然而對文幼章來說,這段難得的經歷卻使他對中國社會有了更直觀、更深入的認識,使他內心深處經歷了劇烈的斗爭。占有中國人口絕對優勢的農民始終遭受著最嚴重的壓迫和剝削,更談不上支配其勞動成果,這與文幼章一貫堅持的全社會公平競爭、合理分配的思想恰恰背道而馳,他愈發強烈地預感到一場觸及中國社會最深處的社會變革遲早會發生,任何完全拋棄農民利益的政權都不會有長久的生仔。在此基礎上,他對蔣介石政權和中國共產黨都有了新的認識,作為加拿大駐華大使維克托·奧德倫府上的??停笳哧U述這一時期的觀點:“……現今的黨應該是包括國民黨在內的開明人士和半開明人士、民主同盟所代表的一小部分力量和相當一部分強有力的共產黨人,……”
(四)幻滅與抉擇
從1944年秋天起,文幼章受華西差會的聘請,擔任成都華西協合大學英語系主任的職務,他還熱心幫助四川省教育廳改革英語教學法,并抽空為他的老朋友、時任四川省省長的張群講授英語。一來由于他是個外國人,二來因為他與國民黨上層人物乃至蔣介石、宋美齡的關系,無形中使他在公眾中的號召力變得很強,就連那些警察和秘密特務也不敢輕舉妄動。于是許多企業界人士、商會和學生組織,甚至中小學校,都紛紛邀請文幼章作愛國抗日的講演,他總是盡可能含蓄地表明其“民主救中國”的觀點,并認為這正是孫中山所倡導的。即便在教堂布道時,文幼章也時不時地向教徒灌輸民主思想,以至有一次張群忍不住問他:“你是共產黨嗎?”
實際上,文幼章對“共產黨”并不陌生。1932年,在他來中國傳教的第一個任期內,曾當過重慶“反省院”的兼職教師,為關押在獄中的百多名共產黨人和嫌疑犯教授英語。雖然彼此僅相處了一年左右,但這些人的睿智、練達和樂觀、真誠卻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當圣誕節來臨時,這些共產黨人同傳教士舉辦了一次別開生面的“圣誕晚會”,“學生們”穿著從文月華那里借來的服裝表演了啞劇“好牧人”,他們還一起合影、舉行籃球比賽。這些,后來成了文幼章的孩子們關于童年的最清晰的一幕回憶。然而,如果僅僅因為文幼章的某些觀點在國民黨分子的眼里帶有進步性,就判斷他是個共產黨人的話,張群的猜測未免過于簡單化了。文幼章自始至終都在為他的宗教理想而奮斗,希望幫助苦難的中國人民建立起一個平等、自由、民主的新世界。在很長的時間里,他曾熱情地寄希望于國民黨政權,將之看作振興中國的民族精英,可當他再次置身于這個政權統治下的社會時,對其僅存的一點幻想也就煙消云散了。
首先是各種腐敗情形的日益嚴重,文幼章在給遠在加拿大的妻子的信中曾心情異常沉重地談到國民黨的征兵制度弊端叢生。就在華西協合大學的校園內,關著一些被強征入伍的青年農民,他們當中有許多人處在極度的饑餓和虛弱狀態,以至根本無法進行日常的隊列訓練。◆◆◆◆◆文幼章通過一些救濟人員和野戰醫院的朋友作了仔細的調查估計,在1940年到1945年間大約有300萬壯丁死于饑餓和嚴重的營養不良,而一些不顧壯丁死活的高級軍官卻因肆意克扣軍餉而大發其財,他們有的甚至還派部下到街上隨便抓人,以高價賣作壯丁牟取暴利。假若先前文幼章還同意西方人普遍的看法(即蔣介石作為最高統帥尚未得知腐敗的嚴峻情形,否則他會完全有效地杜絕的話),那么越來越多顯而易見的事實使文幼章醒悟,這位領袖實際上應負直接責任,他的政府已經日益腐朽,走的是與人民為敵的道路。
1945年8月,中國人民經過曠日持久的浴血奮戰,終于贏得了抗日戰爭的最后勝利,國內要求和平與民主,要求建立聯合政府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與此同時,國民黨政府卻大耍欺騙伎倆,一邊擺出和平姿態與共產黨進行重慶談判,一邊又暗中加緊籌備發動反共內戰,并堅持一黨專政,加強了對國統區的法西斯獨裁恐怖統治。
就在四川幾所教會學校標榜自己的辦學獨立、清靜超然時,國民黨三青團的魔爪早已探進了所有校園。所謂三青團即1938年建立的三民主義青年團,它其實是希特勒青年團在中國的翻版,時常雇用一些流氓地痞專門迫害愛國青年和進步學生,在校園中制造白色恐怖,充當國民黨專制獨裁的爪牙和幫兇。文幼章耳聞目睹三青團分子在學校里壓制自由言論,威脅報復開明正直的學生,并對被捕學生的家長敲詐勒索,對他們一直深惡痛絕。他曾多次要求華西協合大學的校長關閉校內的三青團辦公大樓,但始終未果,憤慨之中,他對于反對國民黨獨裁政治的青年學生就格外關心、同情起來。文幼章在成都華西壩東巷子11號的住所一度成了進步學生學習聚會和開展地下活動的場所。他當時并不知曉這些優秀學生的組織——“金陵大學星星團”,實際上是共產黨領導下的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在成都的分支機構,但他相當贊賞這個有良好的組織工作能力和敏銳的政治覺悟的學生群體,甘愿助他們一臂之力。1944年11月,成都學生為抗議警察無理毆打學生而舉行了游行示威,并要求成都市長和警察局長下臺,文幼章允許幾個學生在他的房間里油印傳單和小冊子。一天晚上,又有幾個青年為躲避監視,隨文幼章到另一傳教士家里開會,會議尚未結束,就有便衣警察在外面盯梢。文幼章當即決定讓學生們從洋房花園盡頭的小門疏散,豈料他剛一打開門,就有人大喝一聲:“站住!”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文幼章一個箭步迎上去,施展從軍隊里學來的“硬功夫”,猛擊對方下頜一掌,將之打倒在地,學生們終于安全撤離了。50年后,當筆者在當年星星團的骨干成員之一——謝韜教授的家中與他談起這段往事時,這位精神矍鑠的四川老人還對文幼章當時的身手念念不忘。
此后不久,云南昆明發生了震動全國的一二·一慘案,一名教師和三名學生在反內戰運動中不幸遇害。12月9日,成都數千學生在少城公園(今人民公園)集會,聲援昆明學生。由于原定在集會上演說的人迫于國民黨特務的威脅不能到會,學生代表們便想到了文幼章。他們坦白地告訴他國民黨便衣警察將殺害在大會上講話的任何中國人,由于他是個特殊的外國人便可能免遭毒手,但畢竟危險也隨時存在。文幼章經過一番考慮,毅然應允到會。當他那天在水泄不通的人群中擠向講臺時,聽到有人惡狠狠地低喝:“殺死他!”而一俟他出現在講臺之上,便又有個穿軍裝的人扔來了一顆手榴彈,文幼章料定這人只是妄圖恫嚇他以破壞集會,絕不敢拉開引線,因而輕蔑地不予理睬,慷慨激昂地作了支持學生反內戰、爭民主的演說。聽眾沸騰了,報以經久不息的熱烈掌聲,人們對他的英雄氣概無比欽佩,也從他的話語中獲得了力量。而對于文幼章個人來說,少城公園集會是他第一次在中國的公開場合與國民黨當局決裂,表示對中國革命的同情。這時他對中國共產黨也已有了比較全面的了解。
1945年1月,文幼章出席了周恩來在重慶曾家巖舉行的外國記者招待會,當譯員在翻譯一位外國記者的問話感到為難時,文幼章情不自禁地插言將之準確地翻譯了出來,使周恩來和在場的人大為驚喜。會后,周恩來邀他進行了一次長談,他對文幼章說:“你出生在大渡河畔,那兒是太平軍被曾國藩追殺而失敗的地方,難道你不曾思考過(太平軍)刻在山巖上的口號‘耕者有其田、均分地權’的含義嗎?這也正是我們進行革命斗爭的依據。”周恩來希望文幼章能全面地向美國戰略情報局匯報中國共產黨的情況,還介紹他與其秘書和助手龔澎相識。當時龔澎的才華與美貌深為西方的新聞記者們推崇,她的丈夫喬冠華則是重慶《新華日報》的“大才子”,二人都為革命事業作出了重大貢獻。新中國成立后,他們夫婦又雙雙活躍在中國外交界,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歷史中占有一席之地,文幼章也長時間地與他們保持著友誼,此是后話了。
同周恩來談話以后,文幼章陸續接觸了一些共產黨員,他們耐心向他解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理論,闡述中國共產黨對于建立聯合政府的一貫立場,并為他提供有關消息和翔實的材料。文幼章對這些共產黨人的勤懇、無私以及辦事高效等特點頗有好感,他們也使他對中國政局的視野大大開闊起來。1945年5月,文幼章便預言,“不出五年,國民黨便會被迫交出政權,盡管它有著強大的美援?!蓖瑫r他也看到了共產主義者正在獲得中國越來越多的民眾的支持,因為他們以消除剝削、壓迫現象為目標,對民主人士采取團結態度,真心謀求建立聯合政府。尤為重要的是,他們主張并積極推行土地改革,這對占中國人口85%以上的貧苦農民來說才是真正的“福音”。◆◆◆◆◆文幼章,這位在中國傳教達20年之久的加拿大牧師,此時為了探索共產主義與基督教的關系,又謙虛地和中國教友們一起開始翻閱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他驚訝地發現就所追求的理想境界而言,“基督教和共產主義并不沖突。兩者固然各不相同,但都朝著一個方向前進”。由此可見,文幼章對中國共產黨的態度已經歷了由陌生到了解到同情支持的轉變,但他的基本出發點仍建立在其宗教理想之上,他所考慮的不是別的,而是哪些人的行動體現了上帝救世福音的精神,哪些人愿意遵從人民的意愿進行必要的社會改革和經濟改革,那么他將堅決地與這些人站在一起。
相比之下,教會的表現令文幼章十分不滿,他不僅對舉行虛假的圣禮儀式的必要性感到懷疑,而且對教會在中國的政治斗爭中能否保持公正立場也逐漸喪失了信心。當那些面黃肌瘦的壯丁在校園里踉蹌舉步的時候,“樂善好施的基督徒視而不見,從旁走過”;當教會學校被三青團分子搞得烏煙瘴氣的時候,一些鼓吹人類自由和尊嚴的傳教士竟然振振有詞地為之辯護,害怕與國民黨發生沖突;可笑的是,他們對于那些反共的東西卻是毫不懷疑地全盤接受,所謂“對窮人的同情,對正義的熱愛”,都不過是掛在嘴邊的漂亮的幌子而已。文幼章在少城公園集會上講演后不久,中國教育部便照會加拿大聯合教會和華西差會,勒令文幼章在一個月之內離開中國。教會不愿將此事公開,便打算以出差的名義勸文幼章回國,他拒絕了。隨即刁難威脅不斷向他襲來,青年黨也在報紙上責罵他是“英國叛徒”、“蘇聯間諜”,令人痛心的是在這種情況下,教會不僅沒有給文幼章以絲毫安慰和幫助,不敢站出來主持正義,反而指責他“危及整個基督教運動的影響”。他要么循規蹈矩地留在教會里,要么中斷同教會的關系,經過好幾個輾轉反側的不眠之夜,文幼章意識到他不可能再“循規蹈矩”下去了。1946年5月,他毅然向加拿大聯合教會提出辭呈,辭去了牧師職務,同時申明他將作為教會的一名世俗成員繼續傳播他認為應該傳播的“我們時代的福音”。這一年,他已經48歲了。
文幼章收拾了全部行李從成都取道上?;貒局杏谀暇┡c周恩來、董必武、李先念等人偶然會晤,他們使他了解到蔣介石挑起內戰已是迫在眉睫的事,而強大的美援是其有恃無恐的原因。鑒于文幼章對于國共雙方的政策都比較了解,又有創辦《精益中學英文周報》的經驗,他們希望他能暫時留下來,去上海協助創辦秘密刊物《上海時事通訊》,向全世界報道中國的真實情況,呼吁西方各國政府不要支持蔣介石打內戰,文幼章痛快地答應了。到上海之后,他以在英國教會創辦的圣約翰大學梅德赫斯特學院任教為掩護,克服重重艱難險阻,終于在1946年6月19日正式出版了第一期《上海時事通訊》。為躲避國民黨反動派的新聞檢查,文幼章通過他在聯合國救濟總署工作的朋友,把刊物寄給世界各地的政府決策機構、新聞團體以及教會領袖、友好人士等。在這段日子里,文幼章與喬冠華等人進行了愉快的合作,后者時常機警地甩掉“尾巴”,來到文幼章的住處,幫他分析和掌握全局形勢,并一起商討下一期《上海時事通訊》的宣傳重點。在并肩戰斗時,他倆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對于這份刊物創辦的意義,后來擔任中國外交部長的喬冠華回憶說:“它對我們有極大的價值。它的發行量不大,但它讓我們和許多有影響的機構取得了聯系,并爭取了許多新的外國朋友。當時在上海是困難的——我們沒有料到蔣幫的統治會這么快就垮臺,因此我們需要爭取到一切可能爭取到的同情和支持,以挫敗蔣幫把美國更深地卷入內戰反對我們的企圖。在這場斗爭中,文幼章是我們的戰友?!?nbsp; 《上海時事通訊》創辦半年后,文月華乘船由加拿大前來與文幼章團聚,由于沒有外交優先權,她只得以切斯特·朗寧家保姆的名義上了船,朗寧是南京加拿大大使館一位頗為同情中國革命的外交官。他曾認為在中國,同老百姓接觸之密切、非官方交往之廣泛,任何外國人也比不上文幼章。1946年6月底,中國國內的形勢突然急轉直下,蔣介石發動了全面內戰,有種種跡象表明文幼章在上海有生命危險,他一度萌生了去解放區的打算,但他
的共產黨朋友們一致認為,他回加拿大也可以為爭取人們對中國革命的同情做許多事情,還是應當回去。于是文幼章夫婦從相聚的復雜心情中走出來,又匆匆啟程回國了,離開上海這一天,恰恰是他們結婚22周年的紀念日。◆◆◆◆◆ 當文幼章踏上親愛的祖國的土地的時候,腦海里仍舊翻騰著那場正在東方巨龍——中國發生的翻天覆地的革命。追求正義和真理的熱情又一次使他激動起來,他渴望把自己的真實經歷和感觸向加拿大民眾傾吐,渴望更多的人對東方大地上正在進行的戰爭有更清楚的了解??删驮谀菚r,加拿大威廉·里昂·麥肯齊·金政府正把一批二戰時期剩余的戰略物資以賒購的方式賣給蔣介石政府,這使文幼章深感不安。他顧不得旅途勞頓,應邀在各種場合公開演說,無論是在蒙特利爾市的大學生面前,還是在薩斯喀徹溫省的總理和議員們面前,他都無比真摯地向聽眾描述他在中國的親身見聞,坦陳自己在無數活生生的事實面前如何痛苦地經歷了思想上的動蕩、迷惘和清醒。在他看來,由共產黨人領導的土地革命,是近一個世紀前中國太平天國運動的歷史延續,農民階級反剝削反壓迫的斗爭,在經過一次次高潮后而今達到了頂峰,任何一個支持正義的加拿大公民都應該理解中國人民的選擇。同時,文幼章還通過自己的觀察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中國的共產黨軍隊之所以節節勝利,并非由于他們獲得了蘇聯的援助,而是因為他們力求解決社會最基本的問題:滿足80%的人民的需要。并且在匯集了無數杰出的民族精英的情況下,這個政治群體有著強大的生命力和開明的現代形象。
文幼章按照他個人的理解熱情地宣傳中國革命的性質和目的,他呼吁每一個有道義良心的加拿大公民都不應該卷入“干涉中國內政”的事情里去。盡管加拿大教會和社會各階層中有很多人對文幼章的立場有所爭議,甚至懷疑他是共產黨人,他還是贏得了越來越多的人的敬意與支持,尤其令他難忘的,是他的父親文煥章在退休八年后,又重新出現在多倫多牧師協會,對兒子的不同尋常的傳教工作表示贊成。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華夏大地宣告誕生,直到那時,許多加拿大人的耳邊兀自鏗鏘有力地回響著文幼章關于蔣介石迅速垮臺的預言,就連對他有偏激看法的教會人士,也不得不為他的真知灼見所折服。
值得一提的是,為了讓加拿大人對中國革命產生更具體的認識,文幼章把《上海時事通訊》的出版工作也帶到了加拿大,更名為《加拿大遠東時事通訊》。從1948年1月開始,這份刊物固定為通訊日報,按期發送到世界各地的幾千名訂戶手里,其內容主要以專欄新聞和專題文章為主,側重報道亞洲特別是中國的情況。文幼章夫婦和一些志愿者承擔著絕大部分編輯、發行和臨時撰稿工作,有時文幼章長時間外出,文月華就必須擔當起全部指導工作。辦刊勞累不說,還是件賠錢的事,他們還得不時拿出自己的積蓄補貼進去,當情況最困難時,刊物的訂閱量曾下降到了幾百份,但文幼章自始至終不愿???,終于咬緊牙關挺了過來。就這樣,這份大16開四版沒有封面的樸素刊物,一直堅持發行了44個年頭,成為文幼章夫婦宣傳中國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為世界和平和人類進步事業奔走吶喊的歷史見證。直到1992年,年逾九旬的文幼章患肺炎住進了醫院,才不得不終止《加拿大遠東時事通訊》的編輯和發行。在終刊號上,文幼章老人樂觀、坦然地引用華茲華斯的詩句作為告別辭:“小河仍在淌流,且將永遠淌流。……倘或出自我們手筆的事物,尚有力量生存、行動并且服務于
未來,那我們就會心安理得。”
(五)新中國的老朋友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初,美蘇“冷戰”全面展開,東西方兩大陣營逐漸分化。而美國杜魯門政府更是實行強硬路線,企圖以原子訛詐、叫囂反蘇戰爭等手段實現其遏制蘇聯、控制西半球、稱霸全世界的野心。世界的和平與安定重新面臨嚴峻的挑戰,各國力主正義之士和人民紛紛團結起來,共同反對潛在的戰爭威脅。
和平浪潮也席卷了加拿大。1948年秋,文幼章接受了美國著名社會福音派領袖、紐約城聯合神學院基督倫理學榮譽教授哈里·沃德博士的邀請,著手醞釀組織加拿大和平運動,這也標志著他投身世界和平運動生涯的開始。次年,文幼章當選為加拿大和平大會主席,成功組織了許多次群眾集會,大約有二十萬人在加拿大和平大會倡導的“禁止原子彈請愿書”上簽了名。文幼章作為加拿大和平大會的代表,還先后參加了在巴黎、墨西哥城、斯德哥爾摩、莫斯科、設菲爾德、華沙、柏林和維也納等地召開的國際和平大會,并曾幫助起草了著名的《斯德哥爾摩宣言》。1952年12月,他榮獲了斯大林國際和平獎金;1957年,他被選入世界和平理事會執委會,繼而又成為理事會副主席,并一直擔任著國際和平學會第一會長的職務;1965年,世界和平理事會授予他最高榮譽——弗雷德里克·約里奧一居里金質獎章;1970年,他又獲得了列寧誕辰100周年紀念章……文幼章頻繁地穿梭于世界各地,“是一個到過很多國家鼓吹和平的巡回牧師”,他高昂的工作熱情、活躍的頭腦、充沛的精力,以及魅力無窮的演講風格,都給世界各國許多著名人士留下了難忘的印象,他成了一位名副其實的“世界知名人士”。
文幼章對于耗費了他后半生大量心血的世界和平運動,有自己特殊的理解。首先,他把為和平運動所做的工作當成其宗教生活必不可少的、重要的組成部分,因為祈禱世界和平的人必須同時為一切人,特別是正在遭受苦難的人的幸福而奮斗,顯然這是來自他腦海中始終保留的建立美好的理想世界的宗教信念。其次,他曾認為和平運動是一種有效地進行爭取社會正義的斗爭的方式,他設想所有厭惡戰爭、渴望永久和平的人們都將投入這場世界性的人民運動當中去,從而形成一股不可阻擋的力量,維護整個人類的安全。他曾指出:“和平不是政黨的獨占品,而應該是人民的事,是那些如果原子彈從他們國土上空落下來就不能幸免一死的人們的事。◆◆◆◆◆”最后,盡管文幼章意識到共產黨是和平運動有力的支持者和參與者,但他堅信這一運動還應吸引更廣泛的社會階層和團體參加,因而他“避免同任何政黨牽連,而要以一個獨立者的身份進行工作”。他選擇了一條坎坷不平的奮斗之路,有時他幾乎成了個理想主義者,僅憑著非凡的自信和說服力向前進,為此他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1950年,文幼章和其他國際和平代表團成員一起訪問了莫斯科,蘇聯方面為此舉行了規模盛大的招待會。不料會上一位美國代表竟回避現實,大肆渲染美國民主制度的優越性,這使為人光明磊落的文幼章覺得格外刺耳。因為當時美國政府正大搞所謂忠誠調查,推行麥卡錫主義,以“反共產主義”為名對一些進步科學家乃至高級官員進行政治迫害,恰恰是毫無民主可言的時候,而且加拿大也在追隨美國的政策。文幼章按捺不住沖動,起身作了即興發言。由于他沒有時間字斟句酌,加上蘇聯報刊斷章取義的報道,使得加拿大路易斯·圣勞倫特政府對他那篇“關于加拿大限制人民自由的講話”極為震怒,當時任外交部長的萊斯特·皮爾遜甚至指責文幼章“散布謊言,誣蔑自己的國家,真是卑鄙到極點”。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文幼章在加拿大公眾的關注下回國不久,朝鮮戰爭爆發了。他沒有保持沉默,無論是在世界和平理事會大會上,還是在無數次巡回講演中,他都憤怒地譴責美國推行霸權主義,在朝鮮問題上推波助瀾,并別有用心地阻撓對新中國紅色政權的承認。
文幼章開始遭到各種各樣的非難和危險。美國情報局的特務把他當成顛覆分子暗中進行監視,在美加邊境,他被告之其大名已被列入了不能進入美國的人的名單,該禁令一直延續了30年。加拿大司法部長斯圖亞特·加森對犯罪法作了修正,準備以“叛國罪”控告文幼章,而對叛國罪的懲罰是死刑。加拿大皇家騎警隊也采取種種不正當手段,偽造和平大會的文件,布置人員公開造謠中傷、蓄意詆毀加拿大和平大會的聲譽,他們還無理地扣押過文幼章,沒收檢查他所攜帶的文件和衣物。甚至恐怖分子也開始找上門來,不是在文幼章的家里放顆燃燒彈,就是在演講大廳里制造爆炸事件。
然而,真正胸懷坦蕩的人永遠都是無所畏懼的,盡管還有更嚴峻的考驗等待著文幼章。1952年2月,應中國世界和平委員會主席郭沫若的邀請,文幼章夫婦對中華人民共和國進行了第一次訪問,當得知美國在朝鮮和中國東北進行了細菌戰的消息時,他們立即決定改變訪問日程,由文幼章趕赴東北進行一周實地調查。在東北農村,文幼章收集了美國飛機丟下的形似炸彈的容器,并記下了容器上順序相連的號碼,他還把一些陶瓷型炸彈的碎片放在手掌上仔細觀察。文幼章走訪了許多醫院和實驗室,虛心向中外有關專家請教,并同那些親眼看見美國飛機噴灑毒品的農民和受害者攀談,他甚至也曾親自抓到一些帶菌的昆蟲。通過大量確鑿的實物證據,文幼章判斷美國的確使用了細菌武器,至少在中國東北是這樣。4月10日,他在遼寧省沈陽市舉行了記者招待會,在眾多中外記者的注視下,義憤填膺地抨擊了美國的罪惡行徑,并直言不諱地推測加拿大在某種程度上卷了進去,如幫助美國培養抗寒的帶菌昆蟲等等。 盡管文幼章僅僅是出于個人良知而不是什么政治目的將他的看法公布于眾,盡管后來事實進一步證明了他的判斷的正確——幾個月后《新華月報》披露了如下事實:1952年1月13日夜11時,中國人民志愿軍在朝鮮擊落美軍B一26型第六百號飛機一架,俘獲中尉領航員凱尼斯·伊納克和中尉駕駛員約翰·奎恩,二人對參與實施細菌戰的罪行供認不諱。然而遺憾的是,當時加拿大幾乎所有的報紙社論和著名政治家,都毫不留情地攻擊文幼章,他們聲討文幼章叛國通敵、蠱惑人心,說他破壞加拿大軍隊的維和行動、挫傷民眾士氣,等等。文幼章成了報界的頭號“公敵”,有的報紙叫喊:“如果連文幼章都不算犯叛國罪,那什么還能叫作叛國?”還有的報紙赫然登出“等待著文幼章的是監獄”之類的標題。個別國會議員甚至煽動要剝奪文幼章的公民權利,取消他的護照和通郵資格,將他處以叛國罪的死刑。值得一提的是,教會這時也見風使舵,1952年9月,加拿大聯合教會第十五次總理事會通過了譴責文幼章的議案,聲明教會同加拿大和平運動沒有任何關系。
但所有這些惡劣的、充滿敵意的對待并未使文幼章消沉,因為他并不孤立。1952年5月11日在多倫多市楓葉公園舉行的萬人大會就證明了這一點。文幼章夫婦顧不得從中國飛越大西洋的長途辛勞,一下飛機就迫不及待地要當面向公眾匯報,畢竟這里是他們的祖國,他們相信能贏得許多善良人民的理解。面對一萬五千余名聽眾,文幼章真摯地作了他一生中最長的也是最有決定意義的演講,當演講臨近結束時,在場的人們全都不約而同地站起來為他鼓掌。文幼章時已87歲高齡的老父親文煥章也參加了這次集會,當時他第一個走向講臺作了簡短發言,可以說給予了文幼章莫大的支持和鼓舞。◆◆◆◆◆
在多年從事世界和平運動工作的過程中,文幼章對于殖民地和半殖民地人民總是抱有強烈的同情。在英屬圭亞那,他曾與切地·賈根總理并肩防御暴亂分子的襲擊;在古巴,他參加過卡斯特羅總理主持的新年招待會,公開支持古巴人民反對美國干涉的斗爭;至于中國,他更是時刻掛懷。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為爭取加拿大及世界各國對中國的承認,以及恢復中國在聯合國的合法席位,文幼章都作出了不懈努力。1970年10月,加拿大皮埃爾·特魯多政府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正式建交,文幼章拿出了已準備好兩年的慶賀電報拍發給周恩來,對這一歷經坎坷的喜訊感到無比激動和欣慰。
文幼章夫婦對新中國的第一次訪問雖然因為細菌戰的問題而匆匆中斷了,但在1956年和1959年,他們又連續接受了中國世界和平委員會的邀請,來華參加國慶歡慶活動,這為他們了解新中國的建設發展情況提供了有利的條件。此時正是中國順利完成了第一個五年計劃,向第二個五年計劃的目標邁進的時期,舉國上下都沉浸在從未經歷過的歡欣鼓舞的氣氛中。文幼章夫婦在北京受到了毛澤東的接見,又會晤了周恩來、董必武等許多在重慶時結識的老朋友,還應邀出席了盛大的國慶觀禮活動。隨后他們興致勃勃地深入中國西北和西南進行了考察訪問。中國正逐漸撫平舊日的創傷,像其他經歷過動蕩和戰亂之后重新振興的國家那樣,雖然貧窮和落后的狀況一時不可能完全消失,但方方面面的改變已經發生了,整個國家的經濟、政治、文化、軍事等各個領域都日益煥發了新鮮活力。這是文幼章夫婦在訪問期間留下的最真切的印象,他們把注意力集中到在革命前所熟悉的三種人身上,即注意考察農民、先前的資本家以及基督教人士的變化。文幼章相信他的眼睛,那些過去曾把他當作朋友、心灰意冷地向他訴苦的窮苦農民,如今興高采烈地告訴他生活里的諸般變化,他們顯得信心十足。同時,中國對資產階級的改造已接近尾聲,大部分資本家成為自食其力的勞動者,成了共和國的公民。最令文幼章夫婦感興趣的是中國掀起的基督教新教改革運動。1954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規定了宗教信仰自由,基督教會在“自治、自養、自傳”的“三自”愛國方針下形成了完整的組織,并得以保護和發展。夫婦二人回加拿大后,把親身見聞撰寫成許多文章,通過《加拿大遠東時事通訊》等渠道進行大力宣傳,文月華還寫了一本題為《五星照耀著中國》(Five Stars Over China)的書,介紹他們對誕生之初的新中國的觀感及其變化,這本書出版后還被譯成了中文、日文和德文。
在世界和平理事會中,文幼章對中國的支持態度也一直是比較明朗的,他與世界各國知名人士接觸時,總是提醒他們,中國在世界和平運動中是不可忽視的力量,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正在充滿希望地建設自己新生活的人民是堅決維護和平友好的外部環境的,故而當中印邊界紛爭發生后不久,他就在新德里召開的世界和平理事會大會上發言抨擊印度的侵略行為。
1971年底,73歲高齡的文幼章辭去了在世界和平理事會和加拿大和平大會中的領導職務,但是作為一位國際友誼與人類和平事業的堅定的倡導者,他奮斗的腳步始終沒有停息。在中國,人們依然對這個“熱愛中國”并“熱情支持過中國人民的民主運動”的加拿大人念念不忘,有時他在中國的聲望竟然可以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在70年代,文幼章又先后三次訪問了中國,這時正是“文化大革命”時期,“四人幫”興風作浪,國家政治形勢混亂,難以計數的老革命家和進步人士遭到排擠和殘酷迫害。有一次他重返四川,當得知他的一位學生和朋友——謝韜的全家竟然被勒令下放到某偏僻農場里“改造”時,他感到不勝驚訝、氣憤,這位早在40年代就領導過進步學生運動的老資格的共產黨人怎么會是階級敵人呢?文幼章當即向陪同的中國對外友協負責人及四川省領導如實反映了意見,謝韜一家人后來未再受到進一步的迫害。
(六)大洋隔不斷的愛
文幼章傳奇式的經歷和他發表的一系列坦誠無私的言論,使他贏得了中國人民的尊敬和愛戴,也使他蒙受了數不清的攻擊和責難。然而歷史在不斷向前推演著,隨著世界形勢的發展,國際間友好交流與合作變得愈來愈密切了,文幼章的許多觀點都為實踐證明了是富有遠見的,一些先前曾對他持懷疑和反對態度的人都不得不在事實面前改變了看法,加拿大社會輿論也逐漸公正地接受了他。1982年8月11日,加拿大聯合教會在蒙特利爾舉行的第二十九屆總理事會上正式通過了決議,為它在三十多年前作出的錯誤決定向文幼章道歉,“對他對和平和世界正義事業所作的忠誠而英勇的貢獻表示肯定”,并指出過去幾十年的事態發展表明,“他就世界和平問題所作的預言和進行的活動”是正確的。1983年夏,加拿大多倫多約克大學又授予文幼章漢學博士學位,中國領事館的代表也應邀出席了授銜儀式。◆◆◆◆◆ 盡管對文幼章來說,畢生的追求與奉獻得到越來越多的認可和褒揚,這本是件值得好好慶賀一番的事,然而他對此卻表現得異乎尋常地平靜。他已經是個遲暮老者了,榮譽在他心目中已不是占第一位的事了,年紀越大,他對那片遙遠的東方故土的眷戀就益發濃烈,在有生之年,他總想盡可能多、盡可能多地去重溫他在那里體味到的真摯而淳樸的友情,了卻自己對鐫刻在心底的山山水水的懷念。
在晚年給文幼章以安慰和照料的妻子深深理解丈夫的情感。1967年8月文月華不幸去世后,當時任加拿大和平大會秘書的埃拉·菲利斯·漢森非常同情、關心文幼章,對他關于世界和平運動的主張和對中國問題的看法,她也頗為贊賞。1970年9月,兩人終于組成了一個和諧美滿的家庭。埃拉曾多次陪伴文幼章到中國訪問,1981年,他們重回樂山游歷,當年文家在白塔街的舊居早已被改作了幼兒園,一家人找到文幼章出世的那間房子,拍下了不同尋常的紀念照片。為了把文家同中國的深情厚誼一代代留傳下去,文幼章可謂用心良苦。1980年8月,他的次子文忠志(哲學博士、約克大學教授)到四川大學教授了一年英語,1983年,文忠志又重返四川,在四川大學從事研究工作,其家人也都到四川訪問過,他們對自已能來到祖輩和父輩生活過的地方興奮不已。
1983年秋,適逢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34周年的國慶佳節前夕,文幼章又精神矍鑠地和妻子一起出現在北京,無論他們走到哪里,都受到熱情的歡迎和款待。在中國人民大學,文幼章向莘莘學子們作了題為《我在中國革命中的經歷和看法》的演講,數千名師生將學校禮堂擠得水泄不通。文幼章以見證人的身份,向青年學生們講述了舊中國勞動人民遭受的苦難,用當年耳聞目睹的事實揭露了國民黨反動派的腐敗。在講到他在中國革命中的親身經歷時,文幼章說:“我1925年回到中國時,一場大革命就在眼前,但我不懂得中國為什么要爆發革命和如何理解它、分析它。是中國共產黨,是周恩來、董必武、龔澎、喬冠華這些人幫助我理解了這場革命。我對中國革命的幫助很小,而中國革命對我的幫助卻很大,正是中國革命把我由一個理想主義者變成了一個新人?!绷攘葦嫡Z,道出了文幼章與新中國難以割舍的親密關系,他還十分動情地寄語青年們,希望他們能充分發揮在中國社會主義建設中的作用,為祖國創造更美好的明天,他說:“你們的運氣好。現在你們就有機會創辦一個進步的中國,一個更新的中國,并且現在的世界需要的就是這樣一個模范的社會主義國家。我今天有個要求,你們絕對不要叫世界對中國的社會主義失望,你們要快快把它辦好?!?/DIV>
待文幼章一行來到四川后,他為數眾多的老相識、老朋友都趕來看他。在樂山,他與闊別三十多年的兩位農民朋友欣喜重逢,感慨之余,三個人用滿口的家鄉話聊起了家常。老友們興致勃勃地告訴文幼章,自中國共產黨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農村實行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農民的生活有了很大改善,他們公社因地制宜,發揮山區優勢,大量繁殖水牛,收入也逐年提高。因而文幼章意識到中國農村正在進行的試驗不僅不會使集體經濟的基礎受到影響,而且證明新的管理制度是合理而有效的。在成都,幾十名原華西協和大學的學生和當年“星星團”的成員為文幼章舉行了茶話會。他還會見了一些健在的宗教界朋友,大家撫今追昔暢敘友情,好不熱鬧,而鶴發童顏的文幼章有時竟如孩童一般手舞足蹈,樂不可支。他還不時地對身邊的人說:“我愛我的第二故鄉中國!我由衷地為她的發展、進步高興?!?/DIV>
訪問期間,文幼章對中國的改革開放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每到一地他都詳細地詢問,不僅對改革開放以來所取得的成績和存在的問題都有所了解,而且還坦白地提出了他自己的看法。比如他認為中國派一些人去國外學習先進科學技術是必要的,但要對
派出去的人進行教育,要告誡他們保持當年游擊隊艱苦奮斗的精神;又如他看到中國修建了那么多豪華賓館,就提出中國人應該學會利用各種各樣的方式為國家賺取外匯,并風趣地認為這也是一種和平斗爭。文幼章斷言:“中國在馬克思主義原則問題上是堅定的,而在實踐中則采取靈活和進行試驗的方式,不斷調整,使之與中國特定的環境和條件相適應。中國人的改革取得了一些成功,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將取得更大的成功!”
文幼章是繼白求恩之后又一位贏得中國人民普遍敬愛的加拿大友人。他在中國出生、成長,度過了童年和青壯年時代,中國對他的宗教觀和世界觀的形成發展產生過巨大影響,是他精神生活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他曾廣泛而深入地接觸了中國社會,對中國人民向往和平、民主、自由的新生活抱有深切的理解和同情;他深愛著這塊美麗富饒的土地,更無比眷戀“第二故鄉”的人民,寧愿把全部生命和才智慷慨無私地奉獻給他們;他恪守著自己的信念,終其一生都在為幫助中國人民而不懈地努力,一次次嘗試,一次次碰壁,他不斷坦然地調整著人生航向,事實最后證明他是個強者!生前,文幼章不勝欣慰地看到新中國邁向國際舞臺,不斷發展,中國人民揚眉吐氣,創造著美好的生活;在他去世后,他的家人遵照其遺囑,專程將他的骨灰護送到了四川,安葬在他出生的地方。在青山綠水的呵護下,在中國故鄉溫暖的懷抱里,他的英靈永遠虔誠地為中國人民祈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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