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白求恩在西班牙相處的日子
亨寧•索倫森
1936年秋,諾爾曼•白求恩到達馬德里。那時,背后有著希特勒德國和墨索里尼意大利支持的法西斯分子正進攻西班牙政府,引起了歐美進步人士的憤慨。成千上萬的人離開本國,去保衛西班牙共和國,白求恩是其中之一。他到時,我已經在馬德里一個月了,是加拿大委員會(向西班牙輸送必要的醫藥供應的組織)駐這里的聯絡員。白求恩熱情洋溢地對我說:“這 里是創造歷史的地方!這里是我們要擊退法西斯野獸的地方!”我們都是這樣想的。當時的口號是:“決不讓他們通過”,氣氛如閃如電,令人激動,人與人之間有一種兄弟般的莊嚴情感。白求恩到來前,我一直在前線采訪,給加拿大的社會主義刊物寫文章。他找我談話,要我參加他的工作,當翻譯。于是我們就出去找一個合適的地方,以便他能為這個事業發揮最大作用。我們參觀了許多醫院和設在阿爾瓦塞特的國際縱隊總部。這時,法西斯已經打到西班牙首都的郊區了,他們的宣傳機器廣播說,馬德里已經在進行巷戰,共和國政府隨時會垮臺。但是馬德里不投降,一直頂到1939年春天戰爭結束時。這時,有一天,我們乘火車從阿爾瓦塞特到巴倫西亞。途中,他忽然對我說:“我有個主意,你聽了說說你的想法?!比缓笏又f,根據他從第一次大戰得來的經驗,如果前線或附近能有輸血的條件,那么許多因流血過多致死的傷員是可以得救的?!澳阒?,亨寧,人血如果放在很低的溫度下,能保存幾個星期。我們現在要做的,無非是把西班牙所有能搞到手的冰箱都買來,組織獻血小組,找醫生和護士取血,再用汽車把血送到前方醫院去。我知道過去沒有人這樣做過,可是如果得到西班牙政府的支持,我們是能夠做到的。你以為如何?”他征求我的意見,使我受寵若驚,因為我是一點醫藥知識也沒有的人啊。我說:“我看這樣太好了。”就這樣,我們去了巴倫西亞的“紅色救濟會”——一個相當于紅十字會的共產黨組織。接見我們的三個人都很年輕,只有二十來歲,但他們善于抓住形勢、當機立斷的本領卻使我們深感驚奇。他們說:“如果你們能提供必要的器械,又能有加拿大的支援,我們就在馬德里給你們一幢房子作為進行輸血工作的總部;另外再派四個醫生,還有護士、助理人員,統統歸你們領導?!睅追昼娭畠?,事情就辦妥了。于是白求恩和我便立刻去巴黎買醫療設備。在巴黎我們去了一家專售內外科器械的大商店。白求恩隨便指著一種器械說:“那是白求恩肋骨剪——我設計的?!蔽也唤粤艘惑@??墒撬麉s不耐煩了。他說:“我打算去倫敦。那里我懂話,事情可以辦得快些?!庇谑?,我們來到倫敦買了設備和一輛旅行車。另一位加拿大人,黑曾•賽斯,也在那里參加了我們一伙。我們渡過英法海峽,把車子直駛馬德里。他在成天炮轟和空襲之下,組織起了加拿大輸血站。馬德里的公民們都到這里來為受傷的男女兒童輸血。這時的馬德里,由于空襲和炮轟不斷,有成千上萬的人傷亡。 白求恩以他無限的精力,迅速而妥善地組織起了對馬德里周圍的前方醫院和本城醫院的血漿供應。此人是無所畏懼的。他常常冒生命危險工作。他總是念念不忘要到戰場的最前方去。在瓜達拉哈拉戰役中,我們給國際縱隊的一名瑞典戰士輸了血。這是在瓜達拉哈拉城的醫院里做的。我們輸完血后,白求恩說:“咱們到打仗的地方去吧,看看那兒用得上我們不?”他指的是一個意大利師正向馬德里進犯的地方,幾天后西班牙政府在那里遭到了致命的打擊。我們出發,走上直通前線的大路。我們的車上帶了一名西班牙醫生和一名匈牙利攝影記者加扎•卡拉帕西。路上,白求恩對加扎說:“你還不忙起來!照點炮彈爆炸的好鏡頭嘛!”大炮在道路兩旁不停地轟著。在我們就要接近我方部隊時,一個意大利機關槍手發現了我們,向我們開火。白求恩在開車,便命令我們下車,隱蔽起來。我們照辦,閃電似地撲在地上。子彈象鳥似的飛過來,離頭幾英寸。最后,意軍槍手一定以為我們都死了??墒俏覀儏s沒有受一點傷?;氐杰嚴?,我們發現白求恩座位前邊的擋風板上有一個子彈窟窿。這顆子彈是很可能穿過他的心臟的。他只差幾秒鐘的時間,幸免一死。如果死了,他的生命就達不到以后在中國的光榮境界了。◆◆◆◆◆ 1937年2月法西斯拿下了馬拉加城,當時白求恩正在西班牙南海岸的阿爾梅里亞城。十五萬男女兒童步行逃出馬拉加城,希望在距離二百公里以外的阿爾梅里亞找到安全的地方。他們沿途疲憊極了——饑餓,干渴,流血,還不斷遭到法西斯飛機轟炸和機關槍掃射,再加上戰艦的炮擊。道路蜿蜒臨海:一邊是陡峭的內華達山脈,一邊是大海。在這里遭到轟炸炮擊,簡直無處可逃。這樣的大屠殺真令人心怖。白求恩忠于自己的原則,“到最需要的地方去”,便開車奔馳在通向馬拉加的公路上,去接運那些迎面而來的逃難人群。當時和他在一起的是賽斯。然而對于后有法西斯追兵的逃難群眾,想減少他們的痛苦是顯然辦不到的。于是白求恩決定用貨車盡量把難民運到阿爾梅里亞去。他們倆在三天三夜中冒著法西斯的轟炸和炮火輪流開車,往返于阿爾梅里亞和難民之間。 白求恩似乎不知疲倦為何物。他對別人不耐煩,要求高,然而他首先對自己這樣。當他要完成某項任務時,不管需要多長時間,他從不稱倦。他以意志控制體力。然后,只要可能,不管在什么地方他都能睡上一覺。我就見過他在鐵路站臺的瀝青堆上納頭大睡。給白求恩當翻譯可不是件容易事。他總愛把自己的想法直率地說出來。有一次他對我惱火了,因為他認為我給他翻譯得不夠有力。他要求高,對周圍的人有時便不免粗魯。但是他對傷員卻象慈父般的體貼。在他那充滿興奮的活動中,他常常會一連好幾天為他照料過的某個傷員發愁。我和白求恩初見時,對他完全不了解。有一次他和我一起通宵開車把血漿送到一處遙遠的軍事哨所去,他跟我談到了他自己。他是一個成名的醫生了,但除醫療之外,他的精力還用在許多方面——有社會工作,也有藝術。他曾度過一段愉快多趣的生活,但他對于所處的社會卻越發不滿了。他深刻感到,在這樣擁有大量財富的社會里,卻有人如此之貧困,真是不公道。他在1935年去莫斯科、列寧格勒出席國際生理學大會,他參觀了蘇聯許多醫院和診療所,印象頗深?;丶幽么蠛?,他便投身于馬克思主義的學習。他對我說:“我在那里找到了長期求之未得的答案。我辭去了醫院里胸外科主任的職務,來到這里。我斷了后路,再不回頭了。我已經選定了道路。我是共產黨員?!?BR> 白求恩所創建的輸血工作進展得挺順利。1937年夏,西班牙共和國軍隊接管了這項工作,白求恩便回到加拿大。他在全國到處旅行、演講。然后,決定去中國為八路軍服務。1938年初,他參加了毛澤東的部隊,次年11月,在反對日本法西斯的戰斗中獻出了生命。 縱觀白求恩的一生,似乎是為了他最后的一舉進行著長期的準備工作——為了他在中國的生活和工作。他早已在加拿大成名成家了,但他不以這些桂冠為滿足。此人性急、熱情,卻有著對人類的深摯關切。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內心的憤怒也更強烈了——對社會的不公正和對資本主義世界統治階級的虛偽所發出的憤怒;同時他對缺乏效率、拖拉作風和機會主義不能容忍的感覺也越來越強烈了。在他心目中有一種對未來世界的憧憬:人類都是弟兄,人剝削人的制度消滅了,自私和暴力遭到唾棄。他得出結論說,走向人類最后和最高目標的唯一道路是馬克思主義的道路。他要求他的生活能同他的信仰一致起來。他在中國之日,生活極度緊張,辛苦到了難以忍受的程度,但他終于感到,他果然達到了這種和諧合同的善境。
(本文作者原籍丹麥,精通多國語言。1936年11月白求恩大夫抵達馬德里后,擔任白求恩的翻譯。白求恩大夫創建的西班牙加拿大輸血站成立后,任聯絡官?,F定居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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